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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语背后的阴霾——国际学校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解析

Emily Jin 菁kids北京 2019-05-28

抑郁症、焦虑症、厌食症……当心理疾病的阴霾笼罩在孩子头上时,家长应该如何应对?作为国际社区的一员,哪些心理健康问题需要特别注意?


带着这些问题,菁kids的特约记者Emily采访了Raffles Medical的心理医生Theo A. Cope博士。她结合Cope博士为国际学校学生咨询、治疗的案例,以及自己在国际学校、海外大学就读的经历,探讨了学生心理健康问题背后的成因。


文|Emily Jin  编|曹新星  

图|unsplash.com


 



据Cope博士介绍,在国际学校学生群体中,出现最频繁的心理问题是抑郁、焦虑、厌食与药物滥用。值得注意的是,出现心理问题并不代表它们会最终演化成心理疾病,如果及时发现、正视问题并进行心理疏导乃至干预治疗,有很大几率可以在心理疾病成型之前将其扼杀。


就拿抑郁症来说,在心理学诊断通用的DSM-5手册中,只有抑郁情绪(感到自己无价值、时常想哭、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等)与异常生理表现(嗜睡或失眠,暴食或全无胃口)明显持续两周以上,才可以确诊。


这和我们常说的“I had a bad day.”是需要区分开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突然感到低落、抑郁的日子,也会因为生活中某件突如其来的负面事件而一蹶不振,这并不足以使我们草率地判断“我患上了抑郁症”。在心理医生所做的工作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通过现象去看本质,从学生的情感倾诉之中敏锐地抓住问题所在,并在每一次的咨询过程中逐渐帮助学生自己觉察到问题所在。


举一个厌食症的例子。


故事发生在我的大学同学身上,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她患上了交替性厌食暴食症,有严重的催吐习惯。有时她会一连几天都无法进食,直到上课时因低血糖被搀扶到校医院;有时她则会在自助食堂里吃下足足三人分量的食物,一盘盘主菜后又是大量的酸奶、冰激凌、巧克力饼干,接着她便会消失很久,最后面色苍白、满头冷汗地回到公共休息室。直到有一天,她被朋友偶然撞破,大家才知道,原来她在突如其来的暴食之后,总会选择通过催吐来缓解胃部的不适与内心的愧疚。


对她而言,伸进喉咙的手指和熟悉的胃部泛酸感,就是暴食后的“后悔药”。后来,她不得不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每周一次定期去校心理诊所与那里的专业人士交流,并按照心理医生的嘱咐,详细记录每一天的饮食。我们这些朋友也持续地监督她的恢复进程,每周听她汇报。


治疗之初,不管是我们还是心理医生,都以为她的厌食症源于对外貌的追求,毕竟在罹患厌食症的无数年轻女性之中,这个理由是最常见的。可是,随着治疗的深入,医生逐渐分析出了更深层的原因:原来,在她患病的同一时间内,她的父亲被裁员,整个家庭由于外界的不可抗力而变得摇摇欲坠。这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失控感,她眼睁睁地看着父母陷入忧愁、争执与互相责怪之中,却又无法通过任何方式去解决这个摆在面前的问题。


为了缓解这种失控感,她选择的平衡方式,就是对自己的身体施以数倍的严苛控制:与本能的食欲做斗争,逼迫自己的胃接受超过它容量的食物,再逼迫它将那些食物统统吐出来,让身体乖乖听从大脑的指挥。在这个过程中,她才能获得在日常生活中缺失的掌控感。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许多心理问题虽然起因不同,但它们却有可能通过某一种特定的方式展现出来。一个人患上厌食症可能是因为追求美貌,另一个人却是为了生活中的其他压力找一个发泄口;一个人患上焦虑症可能是因为极度的完美主义,另一个人却是因为父母在童年的苛责留下了阴影。



用一个比喻来说,心理问题仿佛是人心之中忽然多了一团“黑色的能量”。从能量守恒定律的角度看,人的能量负荷是不变的,新的黑色能量势必会挤占人心中正能量的位置。往满水的杯子中倒水,水就会流出来;同理,黑色能量不可能凭空消失,也不可能被永久封存,它只会被内化或者以外化的形式展现出来。心理上的问题也会影响生理上的反应。


在Raffles就诊的国际学校学生中,大部分人的心理问题都是以心理(抑郁症、焦虑症等)或生理疾病(头痛、休克等)的形式展现的;还有一小部分人,则选择了更极端的手段对抗心理问题——酒精和药物。据北京的国际学校与部分心理诊所的不完全统计,青少年对酒精与药物的依赖逐渐成为了不可小视的问题,国际学校的学生群体在饮酒与药物使用率上已经远远超过了北京普通学校的学生群体。


我高中时期的经历也可以佐证这一点,学生间最流行的社交场所就是散落在三里屯的各个酒吧,由此引发的同辈压力是不可小觑的——如果你拒绝和同学一起喝酒,你便会被他们视作“不酷的人”,轻则交不到朋友、无法在中学的“社交阶层”中拥有什么位置,重则会遭受冷落与霸凌,被嘲笑是玩不起的“乖宝宝”


美国的饮酒年龄限制在21岁,而欧洲大部分国家则是18岁,在购买酒精和进入酒吧之前,都会有严格的身份年龄验证。然而,在中国,由于缺少对于饮酒年龄的管控,即便是14、15岁的中学生,只要打扮成熟一些,即可毫无阻碍地获得各种烈酒。不满18岁的未成年人,自制力较弱,更容易被唾手可得的刺激所吸引,因此比成年人更易成瘾,从而出现各种问题。


对于国际学校的学生来说,最易出现的、会催生心理问题的现实状况主要分为以下几类:学业、人际、家庭,还有自我认知。如我母校京西这样的IB学校,IB的压力宛如巨石悬在学生头顶,尤其对于那些想要考取欧美名校的学生来说,论文、实验报告和社会实践将他们的生活填得不能再满了。落下哪怕一项作业、一天的课程,就会面临拼尽全力追逐也无法赶上同学的窘境。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焦虑和并发引起的失眠、焦虑、心悸等症状是非常普遍的。


在人际上,冷落排挤、霸凌、歧视、小圈子分分合合等问题,在国际学校也十分常见。家庭方面,国际学生的父母往往更加忙碌,出差离家如家常便饭,时常会把孩子留在家里。这就容易导致正值青春期、需要家长加倍关注和理解的孩子与家长之间产生疏离感,甚者还会有龃龉摩擦。当孩子无法顺利地对家长倾诉、与家长沟通交流、获得家长在心理上的支持时,他们的坏情绪得不到及时的抚慰,心理问题也得不到解决。


最后就是自我认知。正值青春期,学生的身体和心理都在发生着巨大的改变,身体的发育与人生观、世界观的急遽变化交织在一起,很容易引起迷茫的心绪。他们开始对未来渐渐有了规划与期待,开始在与身边异性或同性的交往中探索着自己对亲密关系的需求,开始思考宇宙、世界、变动的社会与日新月异的科技——在这个建立自我认知的关键阶段,他们的大脑几乎每天都处在高速的运转状态,哪怕一丁点儿小小的刺激都有可能让情绪决堤。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青少年在这个独特的年龄段,也加倍需要获得心理方面的引导与支持。



需要关注的是,有一些与文化相关的心理问题,几乎是独属于国际学校学生的。近年来,心理辅导愈发关注文化背景对于学生心理健康的影响。以种族文化多元的美国举例,各大高校已经开始陆续聘用能够根据学生的不同成长背景“对症下药”的心理辅导师——在白人、非裔、西班牙裔和亚裔等不同家庭长大的孩子,所面对的主要困扰、压力源和与父母的相处模式自然也千差万别,不能一概而论。唯有将不同的文化背景纳入考量,才能更有效地分析学生心理问题背后的深层因素。


从这个角度看,国际学校可谓是文化最为多元的一类校园——一所学校足以囊括来自几十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学生,且不说绝大部分人都对中文一无所知,作为课程和日常社交通用的英语,也极有可能是一些学生的第三、第四语言。在多元文化的融合之下,诞生了一个全新的词汇——“第三文化”。假设一个学生是金发碧眼的瑞典裔孩子,他出生在美国,拿着美国与瑞典双重国籍,却从小在中国长大,那么他究竟该算是瑞典人、美国人,还是中国人呢?这个答案,恐怕连学生自己都说不清楚。


强烈的无归属感、文化认同感的缺失、频繁的搬家与告别,是国际学校学生最常面对的问题。


首先,由文化差异产生的迷茫感,会催生强烈的孤独与无助。作为生活在中国的外国人,他们首先从外貌和语言上就几乎不可能融入这个社会,连融入都做不到,又何谈有归属感呢?可是,他们若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也同样会面对着无法融入的困境。他们生长在中国,在家乡没有旧友,没有熟悉的景色和街道,即便与同胞在外貌和语言上没有隔阂,经历和所思所想却也会截然不同。


其次,离别的悲伤也是极其鲜活的。我九年级时朝夕相处的好朋友,十年级时便搬去了美国,至此以后只见过一两面;有些人才刚刚尝到初恋的滋味,就不得不在两三个月内面对突如其来的分离。相较于在单一稳定环境中成长的人,有些十六七岁的国际学校学生已经提前经历了比四五十岁的成年人还要多的离别,演练过了无数次“相遇——产生依赖——迫不得己断开依赖”的过程。


有一部分学生会因此感到疲倦,认为“反正交了朋友,到了最后也是要分离的”,从而不再愿意敞开心扉、带着真挚的情感与与人交往,选择将自己孤立起来,在压抑中逐渐产生了严重的抑郁情绪。



那么,作为家长,究竟可以给孩子怎样的帮助呢?


首先,家长需要明确的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已经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儿童了,他们早已有了自己的想法。强烈的自我意识,往往伴随着许许多多细腻的情绪和秘密。千万不要小瞧他们,不要在他们流露出倾诉欲的时候以一句“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掩盖过去,更不要对他们的困惑与情绪妄下评判。


当孩子主动来找家长倾诉苦恼的时候,即便说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那也有可能是他在发出某种求救的信号。如果这个时候家长表现出来的是不耐烦(“去学习,讲这些有什么用?”),或是马上就做出评判(孩子向家长坦白自己有酗酒的习惯,家长顿时如临大敌,辱骂孩子,并称其是“坏孩子”),都有可能会关上孩子与外界连通的唯一一扇门,增加他们心中的负疚感与孤独感。


当孩子被原本该依赖、信任的对象推开之后,他们便会“学乖”,开始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或是以其他更为激烈的方法实现情绪爆发(如做出暴力举动等)。总体来说,只有将自己的孩子当做是可以平等对待与尊重的人那样去倾听,肯定他们的困惑与情绪是有意义的,他们才会得到安慰,产生信任感,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学生也可以学会一些实用的情绪处理方法,不仅可以自救,而且可以帮助身边的同龄人。例如,有意识地训练自己去感知自己的情绪,在发现内心产生负面情绪的时候,不要忽略或压抑它,而是要追根溯源,询问自己:“我感受到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这样的话,如果连续多天都发现自己沉浸在抑郁或是焦虑情绪之中,你便可以在这些负面情绪演化成心理疾病之前提前进行干预。


在《哈利·波特》中,J.K.罗琳用摄魂怪来比喻抑郁症——冰冷、漆黑、黏黏糊糊的,当它靠近你的时候,你就感觉好像自己的活力都被吸光了。对抗摄魂怪的咒语“呼神护卫”则需要施咒者努力在脑中回忆自己最快乐的记忆,心情越是快乐,咒语就越是强大。



放在现实生活中,快乐的记忆其实就是我们对抗心理疾病的守护神。你可以找一个小本子,把令自己感到快乐的事情都记下来,心情低落的时候翻看一下,或是在心里为自己构建一个“安全领域”,一旦感到焦虑就努力平心静气,深呼吸,想象自己回到了那个幻想中“绝对安全”的地方。尽管这样的方法无法彻底解决问题,但它们就像是低血糖时的巧克力,可以为你提供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能量。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认为最需要铭记的,恰恰是这样几句非常简单的话:


心理疾病不是矫情,更不是脆弱,它和生理疾病一样需要得到重视。几乎所有人都曾在生命的某个阶段受到心理问题的困扰,这不是你的错,你也绝不孤单。勇敢地求助,勇敢地倾诉,勇敢地信任与依赖,与它和解,或是战胜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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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心”自问,我们健康吗?》

菁kids北京 2018 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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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菁kids北京 11月刊《扪“心”自问,我们健康吗?》,印刷版于2018年11月出版发行,扫描下方二维码,可进入微店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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